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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突然被推开,她很突兀的闯了进来。很有古典韵味的盘花扣立领紧身黑色灯心绒上衣,灰黑色直筒牛仔休闲长裙,黑红相间运动休闲鞋,背了一个白底蓝点牛仔小双肩背包。直直的碎发,留海齐眉,有着娃娃似的圆脸和沉静干净的目光。她发现状况不对,愣了几秒钟,脸刷地一下红了,然后窘迫地退了出去。
会议结束,秘书告诉我,R公司派人送来了有关合作事宜的资料。之后,她走了进来。
我说,你好。请坐。
我看到她迟疑了一下,说,好。这才坐到我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取下双肩背包,拿出资料,隔着桌子推到我面前。我迎着她沉静干净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她的脸一点点地变红。
这个世界上,会脸红的女子实在不多了。
你是R公司员工?我一边翻看资料一边问。
当然。她回答简洁,理所当然一般。
我忍不住抬头看看她,感觉她的话很少。通常意义上,与她类似情况之下,她都会做一番自我介绍的。但她没有。以她的角度,通常也是穿职业装来完成这件事,而不是一副休闲打扮。我想,她不会是一般的女子。
我是个不安分的男人,并且不相信爱情。
我从不对女人说我爱你。连我喜欢你都吝于说出口。我只是需要女人。所以,我经常漂泊在不同的女人之间,逢场作戏,却从不付出真心。并且讨厌想和我结婚而纠缠不休的女人。遇到那种女人,我会坚决地快刀斩乱麻。
我想我只是希望从女人那里得到片刻的慰藉,或者,说得无耻一点就是,我需要的只是女人的身体,而不是束缚人的所谓爱情,或者婚姻。
那么,我走了。
她站起身对我浅笑,沉静干净的目光在我脸上淡淡扫过。一边转身一边背小双肩背包。
门咔哒一声被轻轻带上,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后来我起身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往下看。我看到她站在街边的枫树下,口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双手插在牛仔裙的侧口袋里东张西望。一辆公交车到来,她走了上去。
我打电话给R公司老总童剑,我说资料里有些东西我不很明白,能不能让送资料的小姐给我说说明白。
童剑说你说的是阳逸萧吧?她在你们的那个城市休假,你直接打她的电话吧。
我说我不知道她的电话。
童剑说哦,你等一下,我帮你查她的号码。然后他告诉我一个号码。
我没有立即打阳逸萧的电话。我的司马昭之心,只需要我一个人知道。
下午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喂,你好。她的语气带着疑问。
我说我是鲁杰。我对资料里有些东西不很明白,童总让你帮我解释一下。
她说是现在吗?
最好是现在,我说。
电话里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她说,我离你们公司比较远,可能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我说你在哪里,我派人来接你。
她说,我在城郊的一个湖边,听枫湖。
我很想亲自驾车去接她。但我没有。我派了我的司机去接她。
她到的时候,我正在会议室接待几位客人。我淡淡地招呼了她几句,请她稍候。她嗯了一声坐在墙角沙发里,手托着腮,手指在脸上作弹钢琴状,同时东张西望,沉静干净的目光里有着好奇。
送走客人我引她到我办公室,将事先挑出的几个地方指给她看。她很认真地逐一为我讲解。我看到她充满肉感的手在纸上划过,润泽的唇一张一翕,直直的碎发有点乱乱的垂在两肩。我有些心猿意马。
我问她,你要度几天假?
啊。她抬起头,脸上有突兀地神色。然后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度假?
我说,你们老总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你叫阳逸萧。
七天。她说。最后她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然后她站起身往外走。
你是来看枫叶的吧。
我看到她停住脚步,转过身。你猜得真准,她说。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仿佛含着一丝讥诮。
现在还不是赏枫的时节,得再过一个月这里才是满眼绯红的枫叶。
可是我喜欢现在的枫叶,带着青涩的红枫叶,含蓄,不张扬。她的眼神里开始有一丝丝倔强。
这个女子的眼神很特别,就像她喜欢青涩的红枫叶一样特别。我的司马昭之心更加强烈。
这么晚了,我请你吃晚饭。我说。
说实在的,我心里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欲望,我很渴望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快些成为我的女人。我要得到她。
对不起。我有事。谢谢你。就这样吧,我走了。
她很客气的拒绝,却是那种没有余地的拒绝。然后她往门外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我感到了棘手。但这更挑起了我要占有她的欲望。
晚上我陪与我的公司有密切业务往来的客人吃饭。可是我心不在焉。我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从酒席上和娱乐城里出来,不断地打电话给她问她在什么地方,住在哪里。我说我陪你去看风景。我说你别在听枫湖边住,你到市中心来,我帮你安排住宿。
我的急不可耐暴露了我的司马昭之心。我知道这一点,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何况,对于女人,我从来就没有足够的耐心。
很显然我的行为让她开始反感,直接的后果就是她终于将电话关掉了。听到电话里说她的电话关机时我的心里居然很失落。我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女人拒绝得这么彻底难堪。虽然她的语气总是那么客气,却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挫败感使我更坚定了要得到她的欲望——我想我只能说是欲望。
这个城市以枫树著称,每到枫叶红了的季节,听枫湖的水有一半儿全是红色,非常美丽。不过现在还没到真正赏枫的季节,所以听枫湖边显得冷冷清清。阳光也只是很懒散地照着,枫叶是那种青涩的红色。很含蓄的红色。
我发现我用了她用的词来形容枫叶的颜色。
我采用的是守株待兔的方式。我一直呆在听枫宾馆前我的车里,直到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她的影子。
她换了装。粉色紧身开领毛衫,咖啡色休闲运动长裤,背着那个旅行小背包,双手插在裤兜里,口里含一根棒棒糖,一路东张西望而来。
我不明白,一个有着沉静干净眼神的女子,一个倔强得有点儿冷漠的女子,一个浅笑中会在嘴角上露出讥诮的女子,怎么会喜欢吃棒棒糖呢。她似乎很喜欢将手插在裤兜里,同时很喜欢东张西望,直直的碎发似乎永远都有点乱乱的感觉。她长了一副娃娃似的圆脸,却散发出神秘的女人气息。
我将一袋棒棒糖伸在她面前时她有一瞬的惊讶,随即平静了下来。
你好。她说。棒棒糖含在嘴里,她的语音有些模糊。然后她继续沿着湖边慢慢走。我跟在她后面。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她突然转身,偏着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里透出邪气的倔强,嘴角带着一抹含着讥诮的淡淡的笑意。
我有点儿猝不及防,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什么话都没说。我沉默的站在她面前,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当然,我肯定不会喜欢她。怎么可能?我清楚地知道女人对我而言是什么。我只是喜欢征服女人,不会喜欢,更不会爱她们。我甚至在心中嘲笑她的无知。虽然作为女人有这样的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利得让我不可思议:我像得到别的女人一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她。她休假结束的那一夜,我对她说,我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我不想被束缚。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都明白。
我很庆幸。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不想对她负责,就像对任何女人一样。不同的是,她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用我的钱。我们在一起的几天,她没有花我一分钱。不是我不花,是她不要。她说,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任何东西。
后来她走了,并且再也没有联系。直到有一天,我站在办公室落地玻璃窗前,看到城市街道旁的枫叶红得耀眼,红得张扬,我想到了她。我给她打电话,说你过来看枫叶吧,真正的红枫叶。我感觉到电话里她的迟疑。但最后她还是说,好吧。
她还是一身休闲装,背着双肩背包,双手仍然习惯性的插在兜里,直发有点乱乱的垂在肩头。口里依然含一根棒棒糖,眼神干净而沉静,透出一种邪气的倔强,在那里东张西望。
逸萧。我叫她。我看到她转过身对我淡淡的笑,嘴角习惯性的带着一丝讥诮。
我们漫无边际的在街上瞎转悠,到处都是红红的枫叶,热烈又张狂。有秋雨淅沥,红色的枫叶又透出几分凄清的润泽。逸萧停在了一个小地摊前面,蹲在那里挑选用枫叶制作而成的书签。我看到她在一大堆书签里面选了一张带有青涩味道的没有完全红透的枫叶。
我说,红透了的枫叶书签更漂亮。
我知道。但我更喜欢这个。她说。
夜里,她坐在我对面,手里转动着一杯水,默默地看着我。房间里灯光模糊暧昧,气息迷乱。我夺下她手中的杯子,将她压倒在床上,粗暴的掠夺,沉默的厮缠。
最后我对她说,我好像读不懂你。
那时我靠在床头,光着上身,而她的头枕在我的小腹上,脸上有着我永远读不懂的陌然的神色,里面掺杂了一点难得的小女人的神情。
那有什么关系。她说。我们总会分开成为陌路人,相处越简单越好。这样才能轻松忘却。
我想也是。于是我们不再说话。于是她和第一次一样平静的离开。
我没想到她会打电话给我。虽然我也想起过她。
我开始非常频繁的收到她的电话,收到她长篇累牍的信息。开始我还会回电话回信息,后来我厌烦透了。我想她说不会纠缠我完全是假的,她和别的女人一样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与我纠缠不休。
我开始不回电话和信息,我要让她知道我有多讨厌她。而沉默是最好的方法,尤其是对她这种内心骄傲的女人而言更是如此。
果然。她的电话和信息渐渐少了,直到我再也没接到她电话和信息。我很庆幸她终于不再纠缠我。我如释重负。
但是,没有她的电话和信息以后,我偶尔会感到有一点点的失落。我很奇怪我居然有这种感觉。不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常被忙碌的工作掩盖,我没有功夫去留意。
又是枫叶再红的季节,我很意外地接到她的电话。她说,我要见你。必须。
本来我已经不讨厌她了,可是听了她的电话我又开始烦。我以为她又要开始与我纠缠不休。我想,就见一面吧。我给她钱,彻底了结这件事。于是我答应见她。
你想要多少钱。见面后我直截了当的问她。我看到她愕然地抬起头看着我,她沉静干净的眼神,渐渐绝望的黯淡。她的脸上,有着惊痛的神色。
你想要多少钱才不会和我纠缠,你开个价吧。
我没有理会她神色的变化,硬着心肠再次问她。我不能心软。我不能与任何女人包括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我不属于任何女人,也不想为任何女人负责任。
她没有说话,取下小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盒,递在我手上。
我是给你送东西来的。她说。然后她转身走了。走几步她又回头,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说,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贪恋男人的钱。
她的声音那么冷,一字一句,冷得像冰锥子,深深刺进我心里。我羞痛难当,愣在那里看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回到我的办公室,我想打开那个盒子,却没有钥匙。我用东西砸锁,怎么也砸不开。这时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说,钥匙在火车站行李寄存处,你可以去取,你只要说阳逸萧三个字,就可以得到。
我终于打开了小铁盒,里面只有一张枫叶书签,还有一封信。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从你递给我那一袋棒棒糖开始。我对自己说,就堕落一次吧。不去想结果如何。
你讨厌女人的纠缠,我也不是会纠缠的女子。我对你说,请忘了我,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我自欺欺人的想忘记你,告诉自己不能和你联系,又痛又快乐的过着寂寞的日子。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你。而你的电话摧毁了我虚弱的防线。我终于忍不住来见你。又后悔来见你。我就像吸毒一样的恋上你,明知道没有结果又无法摆脱的沉沦了下去。
虽然我不断告诉自己:忘记忘记!但想念,依然成了一种习惯。这种想念,不敢在清醒时发生,只在醉酒的深夜,来一次柏拉图似的想念。
我不想这样与你厮缠下去,你是绝望,我不能靠近。我想,只有你的无情,才能让我死心:对你,对我自己。
我开始频繁地打电话发信息给你,我与你纠缠不休。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无情。我要用你的无情逼迫自己离开你,逼迫自己放弃对你的幻想。
你长久的沉默让我终于明白的清醒过来。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了。彻底的离开。所以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将心中没有我的你,刻在记忆里。那么,我就永远不会忘了你。
知道你不喜欢青涩的红枫叶,所以我要送给你。有些东西如果想要忘记,就应该把它交给不在乎它的人,它才会淡出人的记忆,不着痕迹的消失。太在乎的人,是不应该保有它的。因为每一次见到,都会在记忆里深深补上一道印痕,到了最后,想要忘记的,却记得最深刻。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平静的水,也不会有永远的痛。所以一切都将会过去。痛也会过去。只会留下一道疤,看得见,但不再疼痛。也许,时间可以缝合并治愈所有记忆的伤口。
尽管如此,我想你还会是我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想记住你,却不希望再见到你。所以,我走了。”
看完她的信,我不以为然。也许她只是玩一次欲擒故纵的花招而已,而我,不会是那种被女人的小伎俩迷惑的男人。我甚至庆幸我终于真正地摆脱了她的纠缠。于是我很快回复到先前的生活。
有一天我在召开会议,我的秘书抱着一叠资料推开门走了进来,我突然想到了她,毫无征兆的。我发现我的心里一直都有她的存在,从来没有消失过。她的眼神,笑容,乱发。她所有的一切。
散会后我却拨不通她的电话。后来童剑说,她早就辞职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失落。
我还是过着以前一样的生活,依然不相信爱情。只不过是因为爱情曾经来过,我却没有珍惜,然后,爱情又走了。
有人说真爱只有一次,一生一次。那么,我的真爱,应该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