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习池修禊事

襄阳城

<p>　　刘克勤 叶植</p>
<p>　　修禊，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粹。东汉应劭在《风俗通义祀典》中说：“禊谨按《周礼》男巫掌望祀，望衍旁招以茅。女巫掌岁时以祓除衅浴，禊者，洁也。春者，蠢也，蠢蠢摇动也。《尚书》以殷仲春厥民析，言人解疗生疾之时，故于水上衅洁之也，巳者，祉也。邪疾已去，祈分祉也”。但从《诗经溱洧》描述的来看，修禊由纯祭祀活动逐步演变为带有节日性的活动。每年三月桃花盛开，百花馥郁，河水开化，水盈碧泛，阳光明媚的时候，郑国的青年男女到溱洧两水上沐浴，以洁身除污秽邪气，相好者交欢，临别时相互赠送勺药等花草。《韩诗》说：“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这应该就是修禊的前身。</p>
<p>　　但是到了两汉，修禊的形式发生了变化。其神秘繁复的色彩减少了很多，祭祀只是象征性的，在水曲隈处喝酒吟诗成为主要内容，从而发展为一种官民同乐的高雅有趣的节日活动。到了宋代其内容已经是根据喜好随意增减了。作为节日的余兴，文人雅士多曲水流觞，临河赋诗歌咏。一般民众则游春踏青，直览春光。</p>
<p>　　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名士修禊集会发生在东晋永和9年(353)。王羲之父子、谢安、孙绰等共41人在山阴(今绍兴)兰亭聚会赋诗。其中有26人赋得佳句，另有15人因才思不够敏捷，限时内写不出诗作而每人罚酒三大斗，当场就醉倒了七八个。王羲之为此作《兰亭集序》，字如蛟龙之舞，成古往今来天下第一行书。“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数十位士大夫分列两岸，参差坐立于茂林修竹中，觥筹交错，曲水纵酒狂欢。</p>
<p>　　但真正波及全国范围、影响了几代人的修禊活动是在清康乾年间，扬州瘦西湖畔发生的三次“红桥修禊”，主持者皆为当时的名士，参与者多达近万人，规模空前。“红桥即席赓唱，兴到成篇，各采其一，以志一时盛事”，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的盛举。其方式是在洗濯以后，大伙列坐水畔，随水流放下带羽的酒杯，流觞吃酒。</p>
<p>　　襄阳也是一个有修禊传统的地方，而习家池就是襄阳的主要修禊地点。《湖广通志山川志襄阳府》载：“白马山，县东十里，下有白马泉，晋习凿齿居焉，因名习家池，后山简日饮其上，更名髙阳池，《南雍州记》每年三月三日刺史褉饮于此”。宋祝穆撰《方舆胜览京西路襄阳府》卷32：“白马山，在襄阳城东南十里，以白马泉名，每年三月三日，刺史褉饮于此”。金代诗人李俊民撰有《庄靖集》，在“修禊亭”条中云：“修禊亭在岘山半，王子年拾遗记云：江汉之人思周昭王，至春上巳祓禊……”成书于六朝时期的《荆楚岁时记》，是中国第一部地方民俗的专门纪录，其云：“三月三日，四民并出水滨，为流杯曲水之饮，取黍曲菜汁和蜜为饵，以厌时气”。</p>
<p>　　清代诗人王士祯康熙十一年(1672)赴川途经襄阳，撰有途中日记《蜀道驿程记》，其中记载了习池修禊事：“(十一月)二十九日五更(从宜城)早发，过杜康台，下有井曰杜康井，城(北)十五里过黄叔度墓，有明督学徐式撰碑，自此傍汉江行，青山白云，风帆沙鸟，颇极旷淼之观，江滨驿路坦夷，村墟相接，由宜达襄阳百里间，东汉时期刺史二千石凡数十人，朱轮相望，号冠盖里，江东数峰，秀色欲滴，问舆人知是鹿门苏岭诸山，庞德公、孟浩然、皮袭美隐居，山下有鱼梁洲，亦曰鹿滩，即庞德公、司马德操望衡对宇处也。上有鹿门、庞公二寺，以庞居士得名。岘山在江岸西北，群峰迤丽，北趋郡郭。习池在南麓，一水泓然，下布文石，翠见毛发，溅珠浮水面，与吾郡趵突、珍珠、金线诸泉相似，池方广亩许，稍东复有一池，才如半规，流出院外，北汇为小潭，复伏流而南为溪，由凤凰亭下注汉江，至今襄阳太守例以三月三禊饮于此，池后观音阁，既古谷隐寺，复北三里许，为羊太傅祠。”</p>
<p>　　襄阳习池修禊极可能源于东汉时期，即习郁修建习池之后。但是，从东汉到隋，没有文字纪录。目前发现最早的修禊诗文，当是孟浩然《襄阳公宅饮》一诗：“窈窕夕阳佳，丰茸春色好。欲觅淹留处，无过狭斜道。绮席卷龙须，香杯浮玛瑙。北林积修树，南池生别岛。手拨金翠花，心迷玉红草。谈笑光六义，发论明三倒。座非陈子惊，门还魏公扫。荣辱应无间，欢娱当共保”。“襄阳公”指习郁，习凿齿《襄阳耆旧传》称习郁曾封“襄阳公”。实际上习郁受封为襄阳侯。“丰茸春色好”，是化用刘孝绰《三日侍华光殿曲水宴》诗中“丰茸花树舒”之句而来。所谓“三日”，就是三月三日。正如周凯在《高阳池修禊诗序》中所言：“夫饮禊之典，成于周公成洛邑，秦汉沿为盛。集日用季春之巳。巳，址也。祈介祉也。自魏以后，但用三月三日，不以巳，第取盥濯宿垢为觞咏之乐。”“北林积修树，南池生别岛”写的是季春三月，修禊之时，习家池的风景无限。“绮席卷龙须，香杯浮玛瑙”则描写了禊饮者的神态和曲水流觞的场景。</p>
<p>　　文献记载比较具体的一次襄阳习池修禊活动发生在清道光五年(1866)。习家池改扩建及灌溉工程完成，襄阳官民要求举行庆祝落成暨修禊活动。当时的襄阳太守周凯亲自主持了这次活动。为了不增加民众的负担，周凯让官衙厨房准备酒菜主食，原则是要求干净不讲求丰盛。是日，习家池松簧交翠，桃柳夹岸，泉涌石洑，潺湲邅回，七十多位嘉宾、耆旧、士人、幕僚列坐于池滨。修禊的高潮是曲水流觞，大家各赋诗一首。从周凯所写《高阳池修禊诗序》推知，当时所赋之诗汇集成编，可惜的是，这些诗今日未能目见。但从周凯其它习池诗中，我们可以窥见一斑：“盈盈水一泓，清浅鉴毛发。”“胜事不可追，兰亭久消歇。”“烹泉坐池上，默默问残碣。”这些诗句基本上勾勒出了习池修禊时的情景。1866年三月三日由周凯主持的这次习池修禊，成为襄阳历史上传为美谈的一件盛事。</p>
<p>　　孟浩然有诗曰：“山水观形胜，襄阳美会稽”。古之襄阳，胜迹如林，修禊之事为何独钟情于习池？习池全称习家池，亦称高阳池，乃东汉初年襄阳侯习郁初建，历一千九百余年，是为中国私家园林鼻祖。此处藏气聚风，名士辈出。习郁乃佐刘秀中兴之力臣，习珍乃辅蜀汉之英烈，习温乃从容朝位之名宦，凿齿乃笔意春秋之大师，习氏一脉，源自习国，望出襄阳。魏晋之时，山简镇襄阳，优游卒岁，唯酒是耽，多之池上，置酒辄醉，名之曰高阳池。自有习池以来，此地便为文人骚客垂青之地，或访友、或优游、或书丹、或吟唱、或修禊事。释道安有“弥天”之对，孟浩然有涧南之居；李太白且醉池上亭，杜工部清思汉水上；李商隐曾共山翁把酒时，皮日休十宿高阳忘却回；白居易赋诗借良驹，欧阳修《醉翁亭记》续新词。“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高阳、习池为文人雅士提供了最好的山水环境。他们的逸志闲情，往往在乐山爱水中，托酒而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故习池有“醉酒诗千篇”美誉也。</p>
<p>　　习池修禊，在乎山、在乎水、在乎酒、在乎意境矣！</p>